24床杨阿姨是坐着轮椅被老伴推进病房的。交接管路时,我正专注检查她布满针眼的左臂——原本的动静脉瘘已失去功能,颈内静脉临时透析管昭示着病情的恶化。直到瞥见姓名牌,记忆才突然苏醒:半年前那位总爱倚着走廊护栏看风景的阿姨,此刻正裹在宽大病号服里,像片被秋雨打蔫的银杏叶。

"这管子..."掀开被褥准备检查皮肤时,我意外触到腹部的腹膜透析管。两种替代治疗并存,这样的病例并不多见。护理垫上板结的排泄物无声控诉着陪护的疏忽,而阿姨好像早已仿佛早已习惯这种排泄物未及时清洗的不适与难堪。次日查房,相同场景再次上演,晨光透过纱帘在她花白鬓角镀上银边,却照不进那双空洞的眼睛。
隔天晨间护理时,阿姨还是望着窗外。尿不湿上的又是一片狼藉,大便与小便混合在一起,散发出刺鼻的味道,但阿姨只是静静望着窗外,不发一语。阿姨还是只是静静望着窗外,窗外有什么呢?是自由自在飞翔的小鸟,可以随意变幻形状的蓝天白云,还是有阿姨的心事。
第三次晨间护理时,阿姨的尿不湿久违的干净。护士对我说这个阿姨总是不说话,表情淡淡的,不爱搭理人。此刻叙事护理的种子在我心里萌芽。“阿姨,你怎么了,是不是有什么心事?”我还是对阿姨提出了我的疑问,因为我总是在阿姨脸上看不到表情,没有过多的痛苦,但也没有欢笑。阿姨转过头望着我,眼角有泪。“我什么时候能好啊?”阿姨说出了她跟我说的第一句话。“我......阿姨,慢慢来,不着急,只要配合医生积极治疗会慢慢好的”。我还是用我的标准话语在安慰着阿姨。阿姨挤出了一个苦笑,说了句好。我又问:”阿姨你是不是觉得拖累你家里人啊”?阿姨说:”是的,我不能动,又要擦屎擦尿,是拖累我老伴”。阿姨眼角的泪更多了。“阿姨你别这么说,少年夫妻老来伴,夫妻不就是互相扶助的嘛,你帮帮我我帮帮你,一辈子也就这么过来了”,我劝慰着阿姨。
后续四十分钟的对话里,我听见一个灵魂的坠落:从活动自如的健康患者到不能自理的卧床患者,从给老伴洗衣做饭到需要被擦拭身体。最刺痛她的不是病痛,是成为"累赘"的负罪感。"我跟阿姨说:“那你看你多幸福啊,找到了那么好的老伴是吧,人家羡慕你哦”。阿姨的眼睛里有了些许笑意,我乘胜追击:“阿姨你看叔叔那么好,你可要好好配合治疗,早点好起来,不然叔叔可就被抢走了啊。”“好好好,我一定好好配合治疗”,阿姨的脸上有了些许笑意。找到阿姨闷闷不乐的根源,我意识到我需要找陪护叔叔聊聊。
找到叔叔的时候,叔叔正坐在大门口抽烟。我将我跟阿姨的对话,讲给了叔叔听,叔叔的脸上也有动容,叔叔说:“我不是困倦了每天给她擦洗,我只是觉得她,每天不与人交流,一副拖累我的样子。我那时候跟她说你想死你都起来拿不了药,你有本事就自己起来拿药,有的治就治,真的到了不行的地步我不拦着你”。我说:“阿姨心里什么都明白,阿姨也很依赖你,你也可以跟阿姨好好沟通沟通,说出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。”“嗨,什么想法啊,老伴老伴到老了就是伴嘛,什么样也要认”,这一刻我为我单纯的误会叔叔不管阿姨,不给阿姨擦洗的干干净净的错误而产生了愧疚感。

以后每次去给24床晨晚间的时候,阿姨总是会跟我们打招呼,阿姨的身上也总是清清爽爽的,干净如初,叔叔也不总是在外抽烟,而是会陪着阿姨静静坐着,偶尔两人聊聊天,看着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。而这个关于尊严与救赎的故事,始终定格在那扇飘着茉莉花旋律的窗前。当医疗手段抵达边界时,叙事护理架起了通往心灵的桥——不是通过药物或器械,而是用倾听承接泪水,用故事唤醒希望,让生命在病痛中依然保有飞翔的姿态。(供稿:杨丽娟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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